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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远山浪人 于 2014-7-27 10:29 编辑
山里人,乡里人,城里人…
我是个乡里人,三年前经媒人介绍嫁给了城里人,嫁过来后我家的斜对门住着一户山里人。
听街坊邻居们说:“山里人一家五口住在那间30平米的石棉瓦棚子里已经十几年了”。有人说他们当初是为了躲避计划生育的罚款暂时落脚于此,结果一住就是十几年。有人说那家的女人是个泼妇,招惹了庄里的大户后被撵出来,这些年一家人吓得过年都不敢回家。也有人说他们一家放着山里七间敞亮的马鞍间砖房不住,蜗居在此只是为了方便孩子们读书。”
总之,众说纷纭,我平时并不是个爱打听别人八卦的女人,但嫁过来不久,还是从街头大妈的闲言碎语中听到了这些无从考证的闲话。大概,城里人留意他们,是因为他们是山里人,我留意他们,是因为自己既不是城里人也不是山里人,而是个地地道道的乡里人。
那家女人的厉害街坊邻居大概没有不知道的,通常城里人还在睡梦中时山里女人就吼开了:起来去担水,脑壳都睡扁了。”每当听到这样的声音,通常我都会猛地一下从熟睡中坐起来,待我揉揉惺忪的双眼,搞清楚状况时才发现墙上挂着的石英钟刚刚指向六点…六点半不到男人就担水回来了,铁皮水桶被男人沉沉地放到了地上,水担上的铁钩子打的水桶叮当直响,然后我就听见了水被男人倒进缸里的声音。
一般我起床洗漱的时候,男人和三个孩子早已骑着自行车出门了。
不一会儿,山里女人会穿着拖鞋从屋子里走出来,然后站在窗前背对着马路梳头发,窗上的玻璃显出她浮肿着的脸,经过一夜的挤压,她头上过长的发经常会像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梳子落下的时候头发相互间打着架,山里女人开始还耐心而温柔地梳着,看那神情就像在哄摇篮里的婴儿,梳着梳着她就来了气,使劲地拿熟料梳子逮着头发,断了梳齿也是常有的事…
那间石棉瓦棚子的窗前山里女人一直种着几盆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草,白色的塑料花盆中长长的叶蔓一直下垂到了水泥台阶上,按理说山里女人站在窗前背对着我梳头发,有那几盆可爱绿藤的陪衬着我从二楼往下看她时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景致,想起<< 木兰词 >>里面的“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这样的佳句也不为过,然而她身上穿的那件富有弹性的衬衣捆绑着她过于丰满的上身远看她的脊背就像一个肉粉色的粗皮土豆,再过回头想想她平时说话的大嗓门,我无论如何也把她和“仕女图”这三个字联系不到一起。
在城里的男女老少都追求着“骨感美”的同时,山里人的审美观却是以肥为美,山里人认为:“男人天生就要身体结实,只有壮实的像牛犊一样才能扛得住繁重的体力活,平日里随便有个大病小灾的也能挺过去。女人天生就要肥美,身体浑圆、屁股大的女人不但旺夫,还容易生养孩子。”
所以山里人吃饭时从不计算食物的卡路里,也不讲究七分饱,他们吃饭时总是吃饱为是,吃完晚饭后男人也不去遛弯,女人也不去跳广场舞,在家里该看电视的看电视,该纳鞋垫的纳鞋垫,山里人把胖叫做“富态”,身体的肥胖是整个家庭财富的象征。
听人说那间30平米的石棉瓦棚子租金是每年700元,估计那么便宜的房子现在在城里已经很难找了,正因为房租便宜,当初租给山里人时既没有自来水,也不带厕所,于是山里人的一家五口吃水得到离街道800多米的一个大口井里去挑,大口井是生产队时打的,自从各家各户拉上了自来水就很少有人去挑水吃了,只是极个别过惯苦日子的年老人觉得自来水有股漂白粉味儿,泡茶不好喝,水费也贵,加之他们大概吃了一辈子的井水吃出了感情,所以心甘情愿拿上茶壶去大口井提水喝,有时也拿一两件衣服去井边洗洗权当散散心怀怀旧。
多年来山里男人夹杂在这群城里老人当中吃着大口井里的水,一天要两担水才能供得住一家五口人的吃喝漱洗,山里男人论年龄也是刚奔四十,平日里繁重的体力活却让他的躯干变了形,背早早就陀了,加之他黑瘦的巴掌脸上常常胡子拉碴,远看他挑着水走过来,你会觉得来人就是个小老头,直到走近了看见他有点长的“两片瓦”上面覆盖着油脂,头发也还算乌黑油亮,你才会猛然间想起眼前的这个男人原本只是个中年人。
晚饭之后看见小个子的他挑着两个水桶往回走,夜色中他单薄的身体就像个稻草人,他脚下只要稍不留意桶底就会挨着地,可他一路上耸着肩膀,惦着脚尖,硬是把两桶水挑进了家门。
在城市的建筑工地上用汗水兑换金钱的日子远远要比在家务农时艰辛,这个在孩子心中像山一样伟岸的男人看来在下午散工时早已扛不住了,何况现在又是三十八九度的高温天气。
至于上厕所他们一家五口白天就去对面的公厕,晚上家里大概备有马桶,公厕的下水道堵塞时,他们就腆着脸冲街坊邻居笑着,孩子们也叔叔姨姨地喊着,好在平日里不怎么来往的街坊邻居大都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小气,轻而易举地就将他们入厕的问题解决了。
去年夏天,山里男人的大儿子终于考上了省内的一所重点大学,要是城里人遇到这样的事肯定会举家欢庆,有的人甚至会在酒店大摆几桌宴席,宴请所有亲戚朋友…可山里人一家五口还是那么过着,全家人成天吃着一成不变的手擀面,酸菜面中煮着大块的洋芋,即使没有下饭菜全家人也吸的生香。
三年来,我很少见过山里女人在街上买时令果蔬,偶尔的一次碰见她在街边买洋芋,好大的一堆都是被人拣过剩下的,五毛钱一斤她还和菜农讨价还价,磨了半天后菜农对她说:“四毛钱一斤你全部拿走吧!”山里女人咧着嘴笑着,像捡了宝贝疙瘩一样把全部的洋芋都倒进黑色的塑料袋子里,走时还讨好地对菜农说:“大哥再搭两个大辣子吧!”
作为一个嫁进城里的乡里人,三年来,三种女人在同一个角落里扮演者不同的角色,在人生的舞台中,每个人都充当着主角,演绎属于自己的精彩,我们看别人为我们演戏,其实自己也只不过是戏子而已,有时还活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眼泪。
初嫁到城里时我也不怎么喜欢楼下的那个山里女人,这不光是因为她打扰了我早上的睡眠,而是她数落男人时的蛮横不讲理实在让人气愤,在我工作的那个偏僻小镇中,我所见到的山里女人永远是勤劳而善良,她们每天任劳任怨地操持着家务,几十年如一日地默默为丈夫和孩子付出着一切,而楼下的那个女人粗暴的言语,过大的嗓门确实让我对她的形象大大打了折扣,甚至好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不愿意和她多说话。
直到后来婶婶告诉我:“山里女人初来城市时也是个勤快善良的好女人,甚至还在门口摆有一个卖面皮的摊点,只是在那30平米的石棉瓦棚子里摆着的三张床子,两个桌子,三辆破旧的自行车…这样灶台上放着的锅碗瓢盆看起来拥挤不堪,卫生状况也看起来也让人堪忧,再加上山里女人平时不怎么爱打扮收拾,给人的感觉总是邋里邋遢的,生意自然就黄了”。
听到这些后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明白了山里女人的苦衷,三个孩子都在读书,一个还上着大学,而全家只有男人一个人在建筑工地上赚钱养家,女人在家给孩子和男人做着饭又不能出去赚钱,城市里的开销又大,一家人日子过的紧巴巴的自然就多了烦恼,而老实巴交的男人心里一直觉得亏欠着女人,自然就在女人数落时心甘情愿地受着。
有一次我经过她家门口时,朝屋里偷偷看了一眼,在没有吊顶棚的石棉瓦棚子里,家具、灶具、衣服鞋子…似乎都被压缩了,在狭小的空间里山里女人正盯着买面皮时留下的家什出神,看样子就像在注视着一套明晃晃的打击乐器,然而女人的春天已经过去了,今生她再也不能用这些乐器敲打出受人喜欢的乐章,独自黯然伤神更换不来响亮的鼓掌!
居住在城里的山里女人肯定是自卑的,在城里女人跳广场舞的时候,山里女人一直都是待在那间没有电视的石棉瓦棚子里,甚至出来看都不看一眼,也不知道这酷热的夏天她是怎么过去的?
整个夏天,我一直想对楼下的山里女人说些什么,是喊她和自已一起在晚饭后去广场跳舞呢?还是告诉她不要那样自卑其实住在楼上的那个女人也只不过是个乡里人…想了好久,到头来我什么也没有给她说…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说,说什么才好!
直到后来的一天,我看见山里男人卸完水泥回家时连脸都看不清,嘴里却还哼着《四郎探母》的秦腔:“想当年沙滩会一场血战,只杀得血成河尸骨堆山…我有心出关去见母一面,怎奈我身在番远隔天边…”
男人推开屋门后山里女人“啊”地尖叫了一声就骂道:以后少背点,把你挣死了我们一家人怎么办?”男人呵呵地笑着,低着头没有言语,不一会儿女人炒菜,男人擀面,锅碗瓢盆一阵响后,等孩子放学时香腾腾的面条已经被男人摆上桌了。
吃过晚饭后,两个上高中的孩子开始在昏黄的电灯下写作业…男人拿着破旧的蒲扇给小儿子摇着,看着孩子作业本鲜红的“勾”,男人乐的合不拢嘴。
女人麻利地洗完锅后,拿起了放在床头的鞋垫,鲜红的丝线在她手指间跳跃着,慢慢地舞出了“好人一生平安”…
山里人、乡里人、城里人原本都是一家人,城市里每天都在盖着高楼大厦,终有一天会有山里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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